理解我 (Understanding Me)

马歇尔·麦克卢汉核心思想交互式摘要

前言 by 汤姆·沃尔夫 (Tom Wolfe) 背景介绍

汤姆·沃尔夫的前言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立体的麦克卢汉形象。他不仅仅是一位理论家,更是影响了硅谷精神的“先知”。

核心要点:

  • 硅谷的“守护神”:沃尔夫回忆了90年代的互联网热潮,指出当时的科技精英们将麦克卢汉的理论,尤其是“地球村”,奉为圭臬,认为互联网正在实现他三十年前的预言。
  • 思想来源:麦克卢汉的核心思想——任何伟大的新传播媒介都会改变使用它的人的整个世界观——主要借鉴自经济史学家哈罗德·伊尼斯 (Harold Innis)。
  • 隐秘的影响者:沃尔夫揭示了另一位对麦克卢汉影响深远但从未被公开提及的人物:法国神父兼古生物学家德日进 (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德日进关于技术将人类神经系统融合成一个“精神圈” (noösphere) 的思想,与麦克卢汉的“无缝之网”和“地球村”如出一辙。麦克卢汉对此保持沉默,可能是因为德日进的理论在当时天主教内部存在争议。
  • 从学者到明星:麦克卢汉凭借《理解媒介》(1964) 一书成名,他的理论从商业界(IBM、通用电气)传播到大众文化。他善于用格言警句式的语言,如 “媒介即讯息”,挑战人们的常识。
  • 理论核心——感官平衡:麦克卢汉认为,印刷术强调了视觉,导致了西方人的思维碎片化和专业化。而电视等电子媒介则恢复了听觉和触觉,使人的感官重归“部落式的平衡”。所谓的“代沟”并非思想上的,而是神经学上的:印刷一代与音-触一代的差异。
  • 起落与复兴:麦克卢汉在70年代后期声望下滑,被批评为“不严肃”。然而,随着90年代互联网的兴起,他的理论再次被“复活”,《连线》(Wired) 杂志甚至将他奉为精神领袖。
电子革命:新媒介的革命性效应 1959年

在这篇面向教育家的演讲中,麦克卢汉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旧有的教育模式正面临严峻挑战。

核心要点:

  • 我们都是“流离失所者”:电子革命(特别是电视)创造了一个与我们成长环境截然不同的新世界。我们就像习惯马车的人面对汽车一样,用旧的思维理解新的事物。
  • 媒介即讯息 (长远来看):媒介本身的形式,而非其承载的内容,才是真正塑造社会和个人的力量。例如,印刷术本身就是我们的文化和技术,它教会了我们线性分析、碎片化、个人主义和消费习惯。
  • 印刷帝国的终结:长达五百年的“印刷君主制”已经结束,一个由新媒介组成的“寡头政体”(广播、电影、电视)已经篡夺了权力。我们不应视它们为旧有教育的“视听辅助工具”,而应研究它们自身的“语言”和“讯息”。
  • 从线性到“构型”:我们的思维方式正从机械时代的线性因果分析,转向电子时代的同步构型 (simultaneous configuration)。商业和决策都需要掌握这种同步呈现的整体模式。
  • 无墙的教室:印刷书创造了我们所知的教室。但今天,商业化的信息流动创造了“无墙的教室”。孩子们在课外接触到的信息量远超课内。
  • 生产者-消费者关系的反转:电子媒介倾向于颠覆传统的生产者-消费者关系。例如,电报使读者必须自己动手(Do-It-Yourself)拼凑信息,而不是接收一个完整的“消费包”。教育也应如此,学生应成为“共同生产者”和“共同教师”。
  • 教师角色的转变:在电视时代,教师不再是数据的来源,而是洞察力的提供者。教学将更多地依赖于对话和发现,而不是单向灌输。
大众文化:美国视角 1960年

这次会议包含两个部分:一个讲座和一个座谈会。麦克卢汉在这里明确阐述了“冷热媒介”等重要概念。

技术、媒介与文化 (讲座)

  • 从消费者到生产者:印刷术是第一个大规模生产的商品,它塑造了一个以消费者为导向的世界。而电子媒介则使我们重新变为“生产者导向”,更加注重参与和创造。
  • 向部落化回归:通过新的电子媒介,我们正在经历“再部落化”(retribalization)。我们曾担忧大众社会中个人的困境,现在则要开始书写个人主义世界中大众的困境。
  • 欧几里得空间的终结:拼音字母将多感官的口语世界抽象为单一的视觉世界,从而创造了欧几里得空间(均匀、连续、连接)的“幻象”。而电子技术,作为听觉和触觉的延伸,正在消解这个视觉化的理性空间,让我们回归多维、非连续的部落式感知。
  • 地球村的诞生:电子媒介的速度和模式为整个星球创造了“口语村庄”的条件。个人主义、民族主义等印刷时代的产物将被侵蚀,我们必须准备好迎接私人概念的终结。

传播革命 (座谈会)

  • 电视是一种“冷”媒介:麦克卢汉首次系统阐述了“冷热媒介”理论。电视是“冷”的 (cool medium),因为它提供的图像清晰度低(低定度, low definition),需要观众高度参与来“完成”图像。
  • 冷媒介不容“热”角色:像麦卡锡或休伊·朗这样的“热”角色(形象鲜明、观点激烈、个人色彩强烈)在电视上会失败,因为他们没有给观众留下参与和完成的空间。观众会觉得他们“不真实”。相比之下,电影是“热”媒介,提供高定度的、完整的幻想包裹。
  • 深度参与的媒介:电视的“冷”特性使其成为一种深度媒介。它鼓励对话、参与和深层探索,而不是被动接收。观众在观看电视时,就像在读侦探小说,需要不断填补信息空白,因此是“身临其境”(with it) 的。
控制论与人类文化 1964年

在这次演讲中,麦克卢汉将电子时代与旧的机械时代进行了鲜明对比,强调了反馈和整合的重要性。

核心要点:

  • 从轮子到电路:我们正从机械时代的“轮子”模式(碎片化、线性)转向电子时代的“电路”模式(整合、反馈、参与)。控制论 (Cybernation) 恢复了狩猎采集时代那种整体、包容的工作和学习模式
  • 炸弹即环境:原子弹不是一个孤立的武器,而是一个由信息和反馈回路构成的“新环境”。它和自动化一样,是新时代的整体特征。
  • 技术的延伸与神经系统:人类的技术一直是身体的延伸。但电力技术完全不同,它是人类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创造了一个全新的社会环境。
  • 重返部落:控制论正在将我们带出分类数据的视觉世界,回到整体模式和集体意识的部落世界。这表现为:
    • 从“工作”(Jobs) 到“角色”(Roles):我们正从专业化、碎片化的“工作”转向非专业化、高度参与的“角色”。
    • 去中心化:与机械时代促进中心化的印象相反,电力和控制论实际上促进了自治和去中心化。
  • 身份的危机与富足:电子时代通过创造我们每个人与所有人的即时卷入,重塑了身份的本质。过去身份的危机是贫乏,现在则是过剩和多余。我们被集体意识和全人类的经验所淹没。
  • 编程环境,而非课程:由于环境本身已成为比课堂更强大的教学机器,未来的教育将转向对环境进行编程,而不是对课程进行编程,鼓励在探索中学习。
电子时代的人类未来 1965年

这次与评论家弗兰克·科莫德的对话,澄清了麦克卢汉关于媒介本质及其对人类感官和社会结构影响的核心思想。

核心要点:

  • 技术作为身体的延伸:技术是人类身体和官能的延伸(如衣服、轮子),它们创造了新的环境,并改变了人类的感官比率 (sensory ratios)
  • 古腾堡星系 (印刷时代):
    • 视觉主导:印刷术将拼音文字的视觉特性推向极致,塑造了一个强调线性、序列化、同质化的文化。
    • 个人主义的诞生:印刷术创造了“公众”,也催生了民族主义、个人主义、私密性和个人判断等西方核心价值观。个人自由的概念本质上是印刷时代的产物。
  • 电子星系 (电力时代):
    • 神经系统延伸:电力技术是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其基本原理是电路和反馈回路
    • 回归神话模式:电力时代信息量巨大且高速流动,我们无法再用旧的碎片化模式来处理,因此被迫转向“神话”和“结构”形式来组织经验,这是一种内置的原始主义。
    • 听觉文化回归:与视觉文化不同,电子文化是听觉的、非连续的、多维的。我们正处于一个“超原始的、整体参与的人类泥沼中”。
  • 媒介即讯息:这个著名的口号意指,任何媒介创造的全新人类环境本身,才是其真正的“讯息”或影响力,而媒介承载的“内容”(如电视节目)反而是次要的。艺术家是唯一能感知并揭示新环境特性的人。
  • 电视是触觉媒介:电视是“冷”媒介,因为它提供的图像是轮廓式的、低定度的“圣像”(iconic),需要观众用所有感官去“完成”。这是一种主动的触觉 (active touch) 体验,而非纯粹的视觉体验。
  • 未来的展望:电子世界的逻辑终点是“静止”(stasis),但它要求人类的自主性和意识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我们将不得不把整个人类环境当作一件艺术品 (artifact) 来对待,有意识地对其进行编程。
媒介即按摩 1966年

麦克卢汉用他著名的双关语“媒介即按摩 (The Medium is the Massage)”作为演讲标题,强调媒介对人的感官和社会的塑造作用是一种强力的、全方位的“按摩”。

核心要点:

  • 媒介的“按摩”作用:媒介不仅仅是传递信息的“讯息”(message),它更像是一种“按摩”(massage),它“蹂躏我们”(works us over),以一种野蛮的方式塑造着整个群体。
  • 从“种植者”到“狩猎者”:我们正从新石器时代的“种植者”(专业、碎片化)世界,进入一个回归旧石器时代的“狩猎者”(统一、探索、发现)世界。未来的工作不再是固定的“工作”(jobs),而是“认知”(knowing)本身。
  • 身份的蒸发与角色扮演:在电子环境中,人们深度卷入彼此,导致个人身份感蒸发。过去与不卷入相关的身份认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角色扮演”(role-playing),即同时承担多个任务,这比固定的“工作”(job-holding) 更具整合性。
  • 观众成为劳动力:电子信息模式的趋势是让观众越来越多地参与到过程中,成为劳动力,而不是被动地消费娱乐。例如,可以通过电视向数百万观众介绍顶级科学难题,并邀请他们参与解决。
  • 书籍的未来:书籍正在从一个固定的“消费包”转变为一种“信息服务”。通过静电复印(Xerox)技术,读者可以成为出版者,书籍变得可以定制和按需生产。
  • 环境作为艺术品:任何事物,一旦被新的环境所包围,就会获得“艺术品”的地位。例如,当卫星和电子信息成为地球的新环境时,地球本身就变成了一件艺术品。波普艺术就是对“外部环境本身可以像艺术一样被处理”这一事实的认知。
通过互联网预测通信 1966年

在这次访谈中,麦克卢汉对未来通信的形态做出了惊人准确的预测,几乎描绘了今天互联网信息服务的原型。

核心要点:

  • 电视塑造的新一代:与二三十年代电影时代那代表面化的年轻人不同,电视创造了“极其严肃和现实主义”的新一代青少年。他们几乎像东方人一样,具有内在的沉思性,因为电视的“卷入性”(involving) 特质。
  • 政治的“冷却”:电视作为一种“冷”媒介,使政治“冷却”到了近乎僵化的地步。它不适合激烈的辩论,而适合专家之间相互挑战、发现和处理信息的过程。
  • 观众需要角色:电视观众渴望扮演一个角色,参与到过程中。例如,旧的知识问答节目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它们给了观众一个角色。当观众发现节目是被操纵的,他们感到被排除在外,这是对电视媒介的误解。
  • 广告成为产品的替代品:麦克卢汉预测,广告的未来趋势是成为产品的替代品。所有的满足感将从信息化的广告中获得,而产品本身将仅仅是某个文件中的一个编号。
  • 互联网的雏形预测:他精准地预言了未来的信息服务模式:“你将拿起电话,描述你的兴趣、需求和问题...他们会立即借助计算机,从世界各地的图书馆为你个人复印所有最新的资料... 这是一种直接的个人服务。” 这几乎就是今天搜索引擎、数据库和按需打印服务的写照。
  • 理解是为了“关掉按钮”:麦克卢汉表达了他研究媒介的个人动机:他坚决反对所有的创新和变革,但决心去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因为“了解它,你才知道在哪里关掉按钮。”
加拿大:边缘案例 & 意识的包容 1967年

在这两场马弗利特讲座中,麦克卢汉探讨了“边缘”或“边界”在激发洞察力中的关键作用,并描绘了电子时代包容性意识的回归。

加拿大,边缘案例 (第一讲)

  • 加拿大的“反环境”角色:加拿大在地理、文化和历史上处于多个边界地带,特别是与美国这个巨大的“环境”相邻。这使得加拿大扮演了一个“反环境”(counter-environment) 的角色。环境对其居住者来说通常是“不可见的”,只有艺术家通过创造“反环境”才能使其变得可见。加拿大的功能就是让美国所创造的世界环境变得可感知。
  • 边界的创造力:边界或前沿 (frontier) 是不同世界之间的“界面”(interface),这种互动能极大地丰富人类的感知和创造力。他以爱尔兰作家(如萧伯纳、乔伊斯)对英国文学的贡献为例,说明处于文化边界地带的优势。
  • 口语传统的回归:电子时代正在创造一种新的“口语文化”,叠加在我们继承的文明之上。电子的同步性和“同时性”(all-at-onceness) 在结构上是听觉的,即使在无声的情况下也是如此。听觉空间是全方位的、共振的,与文明世界的“一次一事”的视觉模式截然不同。

走向包容性意识 (第二讲)

  • 活在“后视镜”里:人类习惯于通过“后视镜”看待现在,即我们通常认为的“现在”其实是“过去”。例如,现代郊区生活在对19世纪边疆生活的怀旧(如电视剧《Bonanza》)中。
  • 新石器时代的终结与“狩猎者”回归:我们已从新石器时代的定居农业和专业分工,重新进入了“狩猎者”的时代。只不过,现在的“狩猎”是在信息领域进行的研究和发现
  • 同时性的世界:在电力世界里,一切都同时发生。信息、能量可以即时获取,记忆可以即时检索。这种“同时性”改变了我们的整个世界观,使得线性的故事和逻辑让位于谜语式的、需要参与的模式。
  • 地球成为教学机器:信息环境本身变成了一个人造的、全球性的“教学机器”。教育的重心从校内转向校外,观众成为劳动力,参与到学习和治理的过程中。
福特汉姆大学第一讲 1967年

作为福特汉姆大学的教授,麦克卢汉向学生们概述了他的核心理论框架,强调了不可见的环境及其革命性影响。

核心要点:

  • 环境是不可见的:任何新技术都会创造一个全新的、但完全不可见的人类环境。我们总是生活在“后视镜”里,看着上一个时代,比如美国人至今还活在19世纪的边疆幻想(《Bonanza》)里。
  • 地球成为艺术品:当人造卫星(如Telstar)环绕地球时,地球本身就从“自然”变成了“艺术品”,成为了一个人造环境的“内容”。整个地球环境现在变成了一个可编程的“教学机器”。
  • 再部落化与地球村:信息的加速流动使人类社会在新的意义上重新“部落化”。地球因通信速度而缩小,空间几乎消失,变成了一个“地球村”
  • 电视是X光:电视不是一个图像机器,它是一个X光机器。它产生的效果是“X光效应”,深入人的内心,而不是停留在表面。看电视是一种“内在旅程”(inner trip)
  • 技术代沟:代沟实际上是技术代沟。在电视前成长的一代与在电视后成长的一代是完全不同的人类。电视的X光效应让他们渴望深度和参与,而学校提供的碎片化、分类化的知识让他们感到格格不入。
  • 战争即教育:战争是一种全面的教育,是整个文化作为统一的教学服务在行动。例如,越南战争就是用旧的19世纪技术来“教育”东方。
  • 东方化与西方化:当我们用旧技术(机械、工业)使东方西方化的同时,我们正在用新技术(电力、电子)使自己东方化——转向内在、深度和有机参与。
开放思想的手术 1967年

在这场面向商界人士的演讲中,麦克卢汉用“开放思想的手术”这个比喻,形象地说明了电子世界如何将人们带入一场“内在旅程”,并对商业和社会结构产生颠覆性影响。

核心要点:

  • 暴力作为身份认同的追求:雷·布拉德伯里指出,暴力是身份认同的追求。无论是个人还是集体,当身份感丧失时,暴力便成为一种重建自我的方式。
  • 爵士时代与电视时代的对比:20年代的广播带来了“爵士时代”,这是一个被“开启”(turned on) 的、部落化的时代,但这一代人在进入决策层后因缺乏明确目标而导致了大萧条。麦克卢汉警告,电视一代带来的冲击将远超于此,因为他们更不想要传统的“工作”。
  • 技术是进化的延伸:人造环境是人类进化过程的延伸,但速度极快。将我们的神经系统延伸为全球信息环境,是比过去任何生物进化都大得多的飞跃。
  • 环境是不可见的:环境总是对其居住者不可见。对电视运营者来说,电影(作为电视的内容)是可见的,而电视本身(作为环境)是不可见的。电视是X光,穿透观众,让他们渴望深度和参与。
  • 东方化与西方化:我们正用旧的机械技术将东方“西方化”(如越南战争),同时用最新的电子技术将自己“东方化”,即转向内在旅程 (inner trip)、有机参与和整体感。
  • 理性人的新机遇:人类第一次能够将整个环境作为教学机器来编程。这意味着理性的人类可能首次真正获得主导权,通过有意识的选择来塑造环境,而不是像过去一样被技术盲目地吹来吹去。
  • 棒球的消亡与组织图的终结:“一次一事”的棒球不适合“同时发生”的电视时代。同理,商业世界中那种等级分明、各司其职的组织结构图 (organization chart) 也已经死亡。角色扮演 (role-playing) 将取代固定的工作 (jobs)。
电视新闻作为一种新的神话形式 1970年

与汤姆·沃尔夫的这场对话探讨了新媒介如何模糊了演员与观众、现实与虚构的界限,并创造出新的“神话”。

核心要点:

  • 口语传统的回归:20世纪最好的文学作品来自爱尔兰和美国南方,因为这些地方的语言与口语传统紧密相连。广播等电子媒介极大地复兴了语言的口语生命力,并直接影响了爵士乐和摇滚乐。
  • 观众成为演员:新媒介(尤其是电视)要求观众卷入其中,成为行动的一部分。电视本身就是一种“偶发事件”(happening)。沃尔夫以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为例,指出观众本身成为了表演。这是新新闻主义的核心,即环境本身成为主角。
  • 新闻报道的参与性:新闻报道鼓励观众“进入行动”。无论是在北爱尔兰冲突还是越南战争中,摄像机的在场都促使民众走上街头,参与到“新闻制作”中。
  • “假新闻”的本质:大部分新闻本质上是“假的”(fake),因为它们是被“制造”(made) 出来的。从海量事件中被挑选、编写和呈现给公众的极小部分,在各种意义上都是虚构作品 (fictions)
  • 媒介制造神话:媒介本身可以创造出远超于个人和观众的事件,这是一种新的神话形式。例如,对越战的报道参与人数远超实际参战人数,使战争变成一个巨大的虚构作品。这让普通人(如刺杀肯尼迪的凶手西尔汉)可以通过“制造新闻”而成为神话人物。
  • “上演”(Put-on) 的概念:喜剧演员通过“上演”公众来制造笑料,即触碰观众的痛处。作家拿起笔时,也必须“上演”他的读者——如果他有话要说,那通常是会伤人的。新闻也必须“上演”公众。
书的未来 1972年

在这篇演讲中,麦克卢汉驳斥了“书已死”的普遍误解,并描绘了书籍在电子时代可能迎来的激进变革和新角色。

核心要点:

  • 书籍角色的变迁:书籍的意义取决于它所处的“背景”(ground)。在电子媒介(声音、视频图像)的包围下,书籍的功能和形态正在发生巨大变化。
  • 书籍作为“分离”的工具:在一个强调深度感官卷入的电子时代,印刷书籍以其强烈的视觉文化特性,成为一种实现分离 (detachment) 和文明客观性的唯一可用手段。它是培养个人主动性、私人目标和目标的唯一工具。
  • 人人皆为出版商:古腾堡让每个人成为读者;而静电复印技术(Xerox)则让每个人成为出版商。这导致了一种矛盾的“精英主义”,因为当作者众多时,读者反而变得稀少。出版正在从大众化的产品转变为个人化的服务。
  • 绕过阅读的可能性:麦克卢汉提出了一个激进的想法:未来可能出现“直接大脑印刷”书籍和数据的技术,个体可以瞬间获得所需的所有知识。这种对阅读的完全绕过,对书籍的功能提出了根本性的问题。
  • 西方人的“认知盲点”:拼音文字塑造了西方人强烈的个人内在意识和隐私感。这种特性反过来抑制了西方人研究技术对其心理影响的意愿。与东方人不同,西方人倾向于“试试看会发生什么”,而不是预先评估技术的影响。
  • 世界存在于书中:麦克卢汉引用马拉美的名言——“世界万物的存在,是为了终结于一本书中”——并指出,在工业和电力时代,自然被艺术所取代。书籍的未来使命,正是超越自然本身,将物质世界封装于其中。
  • 视频卡带的新机遇:视频卡带为读者和作者进入全新的关系提供了机会。读者将有机会以新的方式分享创作过程,这预示着书籍正处于全新发展的边缘。
工作伦理的终结 1972年

面对由商界精英组成的帝国俱乐部,麦克卢汉宣告了传统“新教工作伦理”的消亡,并解释了为何在电子信息环境中,旧有的工作模式已不再适用。

核心要点:

  • 目标导向的终结:在一切都同时发生、信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电子环境中,设定一个遥远的目标并为之奋斗已不再可能。以个人目标为导向的“工作伦理”已经过时
  • 从“工作”到“角色扮演”:专业化的“工作”(job) 正在被“角色扮演”(role-playing) 所取代。角色扮演意味着同时承担多个任务(如家庭主妇),或能够快速切换任务。
  • 进入“游戏”时代:电子时代正将我们带入一个“游戏”(play) 的时代。游戏意味着保持“共振的间隔”(resonant interval),避免“过紧”或“过松”的状态。“过紧”的专家和官僚主义是危险的,而艺术家永远在“游戏”,因此永远在“休闲”。
  • 声学空间的统治:我们已从19世纪的视觉空间(连续、连接、静态)转变为电子时代的声学空间 (acoustic space)。声学空间的结构是“一个中心无处不在,边界无处可寻的球体”,这正是同步电子信息的特征。
  • 效果先于原因:在声学/电子结构中,一个基本事实是效果先于原因。因此,对于生活在这样一个“神经元”世界的人来说,追求遥远的目标是无意义的,因为所有的满足和目标都已经“在场”。
  • 地球飞船与全球剧场:1957年人造卫星的发射,标志着地球首次被置于人造环境之内。自然“翻转”为艺术形式,“地球飞船”或“全球剧场”诞生。在这个剧场里,没有观众,只有演员
  • “狩猎者”的回归:在新的信息环境中,一种新的工作形式正在出现,它融合了狩猎者、工程师、程序员、研究者和美学家于一体。这是一种“模式识别”(pattern recognition) 的美学工作,与旧的追求目标的“新教工作伦理”相去甚远。
电子时代的艺术即生存 1973年

在这场面向大学生的演讲中,麦克卢汉将艺术定义为人类在技术飞速发展的世界中得以生存的关键导航工具。

核心要点:

  • 艺术填补鸿沟:人类的技术(人造物)与我们天生的生物构造(脑干、本能)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我们的本能反应无法适应人造环境。艺术家的角色就是通过重新调整和修改我们的感知装置来填补这个鸿沟
  • 地球成为艺术品:人造卫星将地球置于人造环境之内,“自然”终结了,地球本身成为一件艺术品。我们从此生活在艺术中,而不是自然中,需要对地球进行生态编程。
  • 模式识别即生存:麦克卢汉引用爱伦·坡的小说《卷入大漩涡》,说明主角通过“模式识别”——观察漩涡中哪些物体能够幸存并依附于它们——而得以生还。这正是艺术家在现代技术创造的巨大能量漩涡中的生存之道。
  • 即时回放:无须经验的意义:麦克卢汉称“即时回放”(instant replay) 是我们时代最卓越的发展之一。它使我们能够“拥有意义而无须经验”。通常,人类是“拥有经验而没有意义”,而回放则颠倒了这一过程,它是一种“再认知”(recognition) 而非“认知”(cognition)。
  • 艺术的暴力与感知更新:为了防止我们对环境麻木和适应,成为环境的“伺服机构”或机器人,艺术家必须创造猛烈的、有时甚至是令人反感的形象来“错位”我们的感性。任何真正有核心价值的艺术运动都会激怒人们。
  • 摇滚乐的功能:爵士乐和摇滚乐等流行艺术形式,其功能是通过语言的节奏来翻译和“人性化”大都市的技术噪音。抽象艺术通过“抽掉”视觉连接,迫使观众深度参与。
以光速生活 1974年

这次演讲系统地解释了麦克卢汉理论的基石,包括从视觉文化到听觉文化的转变,并首次提出了他晚年思想的结晶——“媒介四定律”。

核心要点:

  • 从眼睛到耳朵的转变:我们正从一个视觉世界(连续、连接、静态)转向一个听觉世界(同步、不连续、动态)。这是爱丽丝穿过镜子的转变。
  • 拼音字母的“原罪”:西方世界之所以走向视觉化,根源在于拼音字母。它是唯一一种字母本身没有意义的字母系统,这种抽象性导致了视觉感官与其他感官的分裂,催生了欧几里得几何、柏拉图哲学、个人主义和帝国主义。
  • 文明之路的终点:经历了2500年的拼音文字文明后,我们在20世纪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我们是第一代“后文字”的人,正面临着文明与部落主义、个人身份与集体身份的抉择。
  • “媒介即讯息”的解释: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一项创新所创造的隐藏的服务环境,才是改变人的东西。是环境改变了人,而不是技术本身。”汽车的媒介不是汽车本身,而是由它产生的高速公路、工厂和石油公司所构成的服务环境。
  • 有组织的无知:知识本身会成为发现的障碍。麦克卢汉提议,可以利用大众的“无知”作为一种资源,让专家向大众提出他们无法解决的问题。在大众中,总有那么“百万分之一”的人,因为没有被专业知识所束缚,能够一眼看穿问题的本质。
  • 媒介四定律 (Laws of the Media):为了理解任何技术的影响,麦克卢汉提出了一个四元结构(tetrad),即四个问题:
    1. 增强或放大了什么? (Enhance)
    2. 淘汰或废弃了什么? (Obsolesce)
    3. 恢复或重现了什么? (Retrieve)
    4. 当被推到极致时,它会反转或颠倒成什么? (Reverse)
    他以金钱为例:金钱增强了交易,淘汰了物物交换,恢复了夸富宴(炫耀性消费),并最终反转为非金钱的信用卡。
电视最擅长什么 & 作为辩论媒介的电视 1976年

这两次关于当时美国总统大选的电视访谈,生动地应用了麦克卢汉的媒介理论来分析政治传播。

核心要点:

  • 右脑与左脑:当被问及为何难以理解时,麦克卢汉回答:“因为我用的是右脑,而他们试图用左脑。” 左脑是线性的、连接的、概念的;而右脑是整体的、同步的、感知的。电子世界推动了右脑的主导地位。
  • 政治领袖的“魅力”:吉米·卡特在电视上之所以有效,是因为他有“魅力”(charisma)。而麦克卢汉对“魅力”的定义是:“看起来像很多其他人。” 如果你只像你自己,你就没有魅力。一个政治形象变得过于“热”、过于“专业化”、过于个人化,就会失去观众。
  • 成功的电视面具:成功的电视人(如艾德·沙利文、卡罗尔·伯纳特)使用的是一个“企业面具”(corporate mask),而不是“私人面孔”。这个面具像雕塑一样,能让广大社会认同。
  • 深度卷入导致遗忘:观众之所以记不住电视新闻的内容,恰恰是因为他们“完全卷入”了。只有在有“距离感”时,你才能记住。一个好的广告,就是你记不住的广告。
  • 电视最擅长仪式:电视不擅长报道孤立的事件,它需要一个仪式、节奏和模式,这就是为什么它最擅长报道奥运会或太空发射等具有集体参与感的仪式性节目。
  • 电视不是辩论媒介:1976年的福特-卡特辩论是对电视媒介的“骇人听闻的滥用”。电视是“冷”媒介,而辩论的形式是“热”的——刻板、 scripted、缺乏互动。那次辩论中途的音频故障,是“媒介本身对信息的反叛”
  • 电视形象的差异:卡特的形象在彩色电视上更好,福特在黑白电视上更好。卡特的声音是“企业的”(来自南方口语文化),福特的声音是“私人的”(来自北方个体文化),这在电视这种媒介上产生了巨大的差异。
暴力作为身份认同的追求 & 人与媒介 1977-1979年

在生命最后的岁月里,麦克卢汉对“地球村”的残酷性以及他最终的理论综合——“媒介四定律”——进行了深刻的阐述。

暴力作为身份认同的追求 (1977)

  • 地球村是野蛮的:与和谐的普遍误解相反,麦克卢汉强调,当人们靠得太近时,他们会变得“越来越野蛮,对彼此失去耐心”。地球村是一个充满艰难互动和摩擦的地方。分离主义(如魁北克独立运动)是对这种过度紧密接触的反应。
  • 暴力的根源所有形式的暴力都是对身份认同的追求。当人们因快速变化而失去身份时,他们会通过暴力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恐怖分子、劫机者都是“没有身份的人”。
  • 广播VS电视:广播是一种“热”媒介,它能“点燃”部落社会的情感,是20世纪暴力的主要制造者之一(如希特勒)。而电视是“冷”的,过于“热”的角色在电视上会显得可笑。
  • 电视剥夺私人身份:电视是一种强效的、令人上瘾的“药物”。它是一种“内在旅程”,其最隐秘的效应之一就是剥夺人们的私人身份,让他们成为企业化的、群体导向的人。
  • 识字者的弱点:识字的人虽然对感性冲击有免疫力,但却是宣传的天然“傻瓜”。你无法对一个土著进行思想宣传,但可以轻易地向一个识字的人推销观念。

人与媒介 (1979)

  • 最后的理论综合:这是麦克卢汉最后的演讲,总结了他一生的思考。核心论点是:人类所有的造物 (artifacts)——从语言、法律到工具、计算机——都是我们身体的延伸
  • 人类无法应对自身造物:我们的生物本能(脑干)完全没有准备好应对我们自己创造的技术环境。因此,我们不能相信对新技术的本能反应,它会摧毁我们。
  • 艺术家的生存角色:艺术家的洞察力是人类弥合进化与技术之间鸿沟的手段。艺术家通过模式识别,为我们提供了在技术漩涡中生存的“导航图”。
  • 媒介四定律作为生存工具:他再次正式提出了“媒介四定律”,并将其定位为一种“新的生存方法”,用以理解任何新旧技术对人类和社会的影响。
  • 所有技术都是语言:麦克卢汉最终得出结论,所有人类的延伸,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在结构上都是语言性的。它们都是人类存在的“外化”或“言说”。因此,“人的技术,是他身上最人性的东西。”

融会贯通:麦克卢汉思想总览

马歇尔·麦克卢汉的核心思想,如同一幅宏大的历史画卷,描绘了人类如何被自己创造的技术所塑造。他的理论并非孤立的观点,而是一个相互关联的、关于技术、感知与社会变迁的完整体系。

1. 技术是人的延伸

这是麦克卢汉理论的基石。他认为,从最简单的工具(轮子是脚的延伸,锤子是手臂的延伸)到最复杂的电子媒介(电力是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所有技术都是人类身体或感官的“外化”(outering)。

2. 媒介即讯息 (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

这句最著名的格言常常被误解。麦克卢汉并非指内容不重要,而是强调,真正深刻地改变我们个人和社会的是媒介本身的形式及其所创造的“服务环境”,而不是它所承载的具体信息。例如,电灯的“讯息”不是它照亮了什么,而是它通过消除昼夜区别,彻底改变了人类的工作和社交模式。

3. 感官比率与历史分期

麦克卢汉将人类历史划分为几个由主导媒介决定的阶段,每个阶段都对应一种特定的“感官比率”:

  • 口语部落时代:一个以“耳朵”为主导的、听觉的、同步的、整体的世界。人们生活在集体意识中,没有强烈的个人身份。
  • 拼音文字/古腾堡时代:拼音字母和印刷术将世界“视觉化”,强调线性、序列和逻辑。这创造了“文明”、个人主义、民族国家和碎片化的思维。这是眼睛的时代
  • 电子时代(地球村):电力技术(电报、广播、电视、计算机)的速度是即时的、同步的,使世界重新回归“听觉”模式。我们被拉入一个全球性的、互相卷入的“部落村庄”。但这并非田园诗,而是一个充满摩擦和冲突的野蛮之地。

4. 冷媒介 vs. 热媒介

这是他用以分析不同媒介参与度的工具:

  • 热媒介 (Hot Media):高定度、信息量大、延伸单一感官。它们给受众留下很少的填补空间,因此参与度低。例如:广播、电影、照片、印刷品。
  • 冷媒介 (Cool Media):低定度、信息模糊、需要多种感官参与。它们要求受众积极地“完成”信息,因此参与度高。例如:电视、电话、漫画、谈话。

5. 媒介四定律 (Laws of the Media)

这是他晚年提出的分析框架,旨在揭示任何人类造物(媒介)的动态影响。它是一个包含四个同步过程的“四元体”(tetrad),帮助我们进行“模式识别”以求生存:增强、淘汰、恢复、反转。这个框架是他试图为我们提供的一个在技术漩涡中保持清醒和自主的导航工具。

总而言之,麦克卢汉是一位技术决定论者,但他并非宿命论者。他相信,通过理解技术如何“按摩”我们的感官和重塑我们的世界,人类有可能从被动适应转为主动选择,将我们的技术环境,乃至整个地球,当作一件艺术品来有意识地塑造。他的最终目标,是唤醒我们对自身处境的意识,从而在光速变化的时代中求得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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